永乐元年正月,南京皇城的积雪尚未消融,奉天殿内却已暖意融融。
新帝朱棣身着十二章纹龙袍,端坐于奉天殿的龙椅之上,目光如炬,扫视着阶下俯首称臣的百官。殿内鸦雀无声,唯有香炉中沉香燃烧的轻烟袅袅上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既肃穆又紧张的气息。
这位刚刚通过靖难之役夺取帝位的帝王,脸上没有丝毫初登大宝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杀伐后的冷峻与威严。
“众卿平身。”朱棣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殿内的沉寂。百官齐声谢恩,缓缓起身,目光却不敢轻易与龙椅上的帝王对视。朱棣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落在了站在勋贵队列前排的一个身影上——魏国公徐辉祖。
徐辉祖身高八尺五寸,面容刚毅,身着绣着麒麟的公爵朝服,身姿挺拔如松。他是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的长子,自洪武十七年起便执掌军权,历任勋卫署左军都督府事、太子太傅等职,在军中威望极高。靖难之役中,他更是多次率军击败燕军,成为朱棣夺取帝位路上的一大障碍。此刻,面对新帝的注视,徐辉祖神色平静,只是微微垂着眼帘,双手拢在朝服袖中,仿佛对殿内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朱棣盯着徐辉祖看了片刻,缓缓开口:“魏国公徐辉祖,朕闻你久掌中军都督府兵权,劳苦功高。如今国家初定,军务需重新整饬,朕命你即刻将中军都督府兵符、印信悉数交予兵部,回府静养。”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百官纷纷侧目,看向徐辉祖,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同情。中军都督府掌管着京师的核心兵权,是大明军权的重中之重。朱棣刚登基便要夺取徐辉祖的兵权,这无疑是向所有人宣告,他要彻底清算建文旧臣,巩固自己的统治。
徐辉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浓重的悲愤所取代。他向前踏出一步,拱手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恳请陛下赐教。”
朱棣微微颔首:“讲。”
“蓝玉因谋逆作乱,罪证确凿,太祖皇帝才将其清算,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实。”徐辉祖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奉天殿内,“家父徐达,自太祖皇帝起兵以来,南征北战数十年,平定张士诚,北伐元廷,攻克元大都,为大明王朝的建立立下了不世之功。太祖皇帝亲封中山王,谥号‘武宁’,配享太庙,这是对家父忠勇的最高认可。臣承袭家父爵位,多年来恪守本分,为国戍边,从未有过半点异心。如今陛下刚登大宝,为何就要这般待我,夺我兵权?”
徐辉祖的质问,字字铿锵,直击要害。殿内再次陷入沉寂,百官大气不敢出,都在暗自揣测朱棣的反应。朱棣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徐辉祖竟敢在朝堂之上如此顶撞自己。他深知徐辉祖所言非虚,徐达的功勋确实无人能及,徐家更是大明的第一勋贵家族。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忌惮徐辉祖。
朱棣与徐辉祖有着一层特殊的亲戚关系——朱棣的皇后徐氏,正是徐辉祖的亲姐姐。但在权力面前,亲情往往显得微不足道。靖难之役中,徐辉祖坚定地站在建文一边,多次率军与燕军血战,给燕军造成了巨大的损失。白沟河之战,李景隆率领的南军惨败,唯有徐辉祖率领的部队殿后,全师而还;齐眉山之战,徐辉祖更是斩杀燕军骁将李斌,打得燕军节节败退。若不是建文帝听信谗言,将徐辉祖召回京师,靖难之役的结局或许会截然不同。
“徐辉祖,你可知罪?”朱棣没有直接回答徐辉祖的质问,而是话锋一转,厉声问道。
“臣不知罪。”徐辉祖昂首挺胸,毫不畏惧,“臣忠于朝廷,忠于太祖皇帝的遗训,何罪之有?”
“你忠于朝廷?”朱棣冷笑一声,“你忠于的,是那个昏庸无能、听信谗言的建文小儿吧!朕举兵靖难,是为了清除君侧的奸佞,拯救大明的江山社稷。而你,却助纣为虐,多次率军阻拦朕的义师,这难道不是罪吗?”
“陛下所言差矣。”徐辉祖反驳道,“建文帝是太祖皇帝钦定的继承人,是大明的合法君主。臣作为大明的臣子,辅佐君主,抵御叛乱,这是臣的本分。陛下举兵南下,名为靖难,实则是谋夺帝位,这才是真正的叛乱!”
“大胆!”朱棣怒拍龙椅扶手,龙颜大怒,“徐辉祖,你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朕已登基为帝,天命所归,民心所向。你若识时务,便乖乖交出兵权,朕念及中山王的功勋和皇后的情面,可饶你不死。若再冥顽不灵,休怪朕无情!”
徐辉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不屑:“陛下想杀我便杀,何需找这般借口!我徐家世代忠良,岂会因陛下的威胁而屈服。家父临终前曾告诫我等,要忠于朝廷,报效国家。我今日纵然一死,也无愧于家父,无愧于太祖皇帝!”
就在这时,站在百官队列中的徐皇后的弟弟、徐辉祖的亲弟弟徐增寿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息怒,兄长他只是一时糊涂,望陛下念及亲情,从轻发落。”
徐辉祖转头瞪了徐增寿一眼,怒声道:“你给我闭嘴!我徐家没有你这样通敌叛国的子孙!”徐增寿在靖难之役中暗中勾结朱棣,为燕军提供情报,早已被徐辉祖所不齿。建文帝得知后,曾将徐增寿下狱,若不是朱棣攻入南京,徐增寿早已被处死。
朱棣看着兄弟二人反目,心中冷笑。他知道徐辉祖性格刚直,不可能轻易屈服。但他也不能真的杀了徐辉祖,毕竟徐达的功勋太大,徐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杀了徐辉祖,必然会引起勋贵集团的不满,不利于自己的统治。
“来人,将徐辉祖拿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朱棣沉思片刻,下令道。他决定先将徐辉祖囚禁起来,挫一挫他的锐气,再做打算。
侍卫们应声上前,就要捉拿徐辉祖。徐辉祖挣扎着,高声喊道:“朱棣,你夺我兵权,囚我身,却抹不去我徐家的忠勇!我父徐达在天有灵,定会看着你如何对待功臣之后!”
徐辉祖被带走后,奉天殿内的气氛更加压抑。百官们都低着头,不敢言语。朱棣看着空荡荡的殿角,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他知道,夺取徐辉祖的兵权只是第一步,要想真正巩固自己的帝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天牢之内,阴暗潮湿,寒气刺骨。徐辉祖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身上的公爵朝服早已被侍卫们撕扯得不成样子。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父亲徐达的身影。
徐达是大明的开国第一功臣,一生征战无数,从未有过败绩。他为人低调谦逊,从不居功自傲,深得太祖皇帝的信任和器重。洪武十八年,徐达在北征归来的途中,背疽复发,不幸病逝。太祖皇帝悲痛万分,亲自为他辍朝,追封他为中山王,赐葬钟山之阴,配享太庙。
徐辉祖还记得,父亲临终前,曾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辉祖,我徐家世代受太祖皇帝的恩惠,你一定要忠于朝廷,好好辅佐太子,保卫大明的江山社稷。切记,不可恃宠而骄,不可拥兵自重,否则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那时的徐辉祖,郑重地点了点头,将父亲的教诲铭记在心。他承袭魏国公的爵位后,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多次率军练兵于陕西、北平、山东、河南等地,为大明的边防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爆发,牵连甚广,许多勋贵都受到了牵连。徐辉祖因早已察觉蓝玉的不臣之心,提前向太祖皇帝上书警示,才得以幸免于难。
建文帝登基后,对藩王势力日益壮大感到担忧,在齐泰、黄子澄等人的建议下,开始着手削藩。
徐辉祖作为太子太傅,深受建文帝的信任。他多次向建文帝进言,提醒他要警惕燕王朱棣。
尤其是在洪武三十一年,燕王朱棣派三个儿子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到京师祭奠太祖皇帝时,徐辉祖更是密奏建文帝,称朱高煦勇猛剽悍且无赖,既不会忠于陛下,也会背叛他的父亲,以后定成为大患,建议建文帝将三人扣留作为人质。
可惜的是,建文帝优柔寡断,听信了徐增寿和驸马王宁的谗言,最终将三人遣返归国。朱高煦更是偷走了徐辉祖的马,连夜潜逃。徐辉祖派人追赶,却未能追上。此事之后,建文帝更加信任徐辉祖,将他视为心腹重臣。
靖难之役爆发后,徐辉祖主动请缨,率军抵御燕军。他深知朱棣的军事才能,不敢有丝毫懈怠。在白沟河之战中,南军主帅李景隆惨败,损失十数万大军,唯有徐辉祖率领的三万大军殿后,全师而还。建文四年,徐辉祖率军驰援山东,与燕军在齐眉山交战,再次取得胜利,斩杀燕军骁将李斌等。那时的燕军,因天气暑热,军中发生瘟疫,早已陷入窘境。若不是建文帝听信讹言,将徐辉祖召回京师,燕军恐怕早已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徐辉祖心中充满了悔恨与不甘。他悔恨自己未能说服建文帝,悔恨自己未能阻止朱棣的叛乱,更悔恨自己如今沦为阶下囚,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几天后,徐皇后亲自来到天牢探望徐辉祖。看着弟弟憔悴的模样,徐皇后心中十分悲痛。她从袖中拿出一块锦帕,递给徐辉祖,哽咽着说:“弟弟,你就认个错吧。陛下他念及父亲的功勋和我们之间的亲情,并不会真的杀你。只要你交出兵权,认陛下为帝,陛下定会放你出去,让你回府静养。”
徐辉祖接过锦帕,却没有擦拭脸上的污垢,而是将锦帕扔在地上,冷冷地说:“姐姐,你不必劝我。我徐家世代忠良,宁死不屈。朱棣篡夺帝位,我岂能认他为帝?我若认了错,便是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太祖皇帝,对不起建文帝!”
“你怎么这么固执!”徐皇后泣声道,“父亲已经去世,建文帝也早已失踪,你就算坚守气节,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徐家因为你而覆灭吗?陛下已经说了,只要你屈服,他可以保徐家一世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我徐家不稀罕!”徐辉祖怒声道,“我父徐达戎马一生,为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不是为了徐家的荣华富贵。如今朱棣背叛朝廷,我若屈服,便是遗臭万年!姐姐,你走吧,我是不会认错的。”
徐皇后见徐辉祖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也无用,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天牢。临走前,她留下话,让天牢的看守好好照顾徐辉祖,不要亏待他。
朱棣得知徐皇后探望徐辉祖无果后,心中更加不满。但他也知道,徐辉祖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是真的杀了他,必然会引起兵变。于是,他决定改变策略,对徐辉祖进行严刑拷打,逼迫他招供。
侍卫们接到命令后,对徐辉祖动用了各种酷刑。鞭刑、夹刑、烙铁……徐辉祖被打得遍体鳞伤,鲜血染红了牢房的地面。但他始终咬紧牙关,没有说一句求饶的话,更没有承认自己有罪。他只是一遍遍地喊着:“我父徐达忠勇,我徐家无罪!”
法司见徐辉祖如此顽固,便将他带到朝堂之上,让他当着百官的面招供。徐辉祖依旧昂首挺胸,拒不认罪。法司无奈,只得逼迫他在供词上签字画押。徐辉祖拿起笔,却没有写下任何认罪的话语,而是在纸上写下:“中山王开国功臣子孙免死。”
朱棣看着徐辉祖写下的字,勃然大怒。他没想到徐辉祖到了这个时候,还敢拿徐达来压自己。但他也明白,徐达确实是开国功臣,太祖皇帝曾赐给徐家免死铁券,徐辉祖作为徐达的长子,确实有免死的资格。
“好一个中山王开国功臣子孙免死!”朱棣怒极反笑,“朕念及中山王的功勋,今日便饶你一死。但你顽固不化,不思悔改,朕便将你囚禁于私宅,终身不得外出!”
就这样,徐辉祖被从大牢中释放出来,押回了魏国公府。但他的自由也仅限于此,魏国公府的四周,布满了锦衣卫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朱棣的监视之下。徐辉祖的俸禄和爵位被革除,府中的仆人也被换成了朱棣的人。
回到府中,徐辉祖闭门不出,终日在书房中对着父亲徐达的画像发呆。他常常拿出父亲留下的战马蹄铁,那是当年徐达北征时,亲自砸断狼牙山胡人骑兵脚骨的纪念。看着马蹄铁上的锈迹,徐辉祖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驰骋沙场的身影。
府中的下人都十分同情徐辉祖,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他们只能默默地照顾着徐辉祖的饮食起居,希望他能早日走出阴霾。然而,徐辉祖的心情却一天比一天沉重。他知道,自己虽然活了下来,但却成了一个失去自由、失去兵权、失去尊严的囚徒。
不久后,朱棣开始大肆封赏靖难功臣。丘福、朱能、张辅等人纷纷被加官进爵,执掌兵权。而那些建文旧臣,凡是不肯屈服的,都被朱棣一一清算。有的被处死,有的被流放,有的被罢官免职。朝堂之上,再也没有人敢公开反对朱棣。
徐辉祖得知这些消息后,心中充满了悲愤。他知道,朱棣这是在巩固自己的统治,清除异己。而自己,作为建文旧臣的核心人物,之所以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父亲徐达的功勋和姐姐徐皇后的情面。但这种活着,比死更难受。
一天,徐辉祖的长子徐钦来看望他。徐钦年纪尚小,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他拉着徐辉祖的手,问道:“父亲,陛下为何要囚禁您?我们徐家到底做错了什么?”
徐辉祖摸了摸儿子的头,眼中充满了慈爱与愧疚:“钦儿,我们徐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这个世道,错的是那些贪图权力的人。你要记住,我们徐家世代忠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坚守气节,忠于朝廷,忠于本心。”
徐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父亲的话铭记在心。他知道,父亲是一个英雄,一个宁死不屈的英雄。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辉祖在府中被囚禁了五年。这五年里,他很少与人交谈,也很少出门。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永乐五年,徐辉祖病重。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叫人将徐钦喊到床前。他拿出太祖皇帝赐给徐家的免死铁券,递给徐钦,虚弱地说:“钦儿,这是太祖皇帝赐给我们徐家的免死铁券,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它不仅是我们徐家的荣耀,更是我们徐家忠勇的见证。你要记住,无论将来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丢了徐家的气节,不能辜负了太祖皇帝和父亲的期望。”
徐钦接过免死铁券,泪水夺眶而出:“父亲,您放心,我一定会记住您的话,好好保管免死铁券,坚守徐家的气节。”
徐辉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看着窗外的天空,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徐达,看到了太祖皇帝,看到了建文帝。他轻声说道:“父亲,孩儿没有辜负您的教诲。太祖皇帝,建文帝,孩儿对得起你们……”
说完这句话,徐辉祖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享年四十余岁。
徐辉祖去世的消息传到宫中,朱棣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既感到一丝解脱,又感到一丝愧疚。他知道,徐辉祖是一个忠臣,一个刚正不阿的人。但在权力面前,他不得不对徐辉祖痛下杀手。
徐皇后得知弟弟去世的消息后,悲痛欲绝。她多次向朱棣求情,希望能恢复徐辉祖的爵位和名誉。朱棣念及徐达的功勋和徐皇后的情面,最终以“中山王不可无后”为由,下诏让徐辉祖的长子徐钦袭爵魏国公。
虽然徐钦袭爵了魏国公,但徐家的势力早已大不如前。朱棣迁都北京后,将魏国公一脉留在了南京,担任南京的守卫之职。此后,魏国公家族虽然世代承袭爵位,但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辉煌。
万历四年,朝廷在南京设表忠祠,收录建文忠臣,徐辉祖居首。崇祯十七年,朝廷追赠徐辉祖为太师,谥号“忠贞”。这一刻,徐辉祖的忠勇终于得到了朝廷的认可。
时光流转,岁月变迁。南京的魏国公府早已不复存在,但徐辉祖的忠勇事迹,却一直流传至今。他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什么是忠臣,什么是气节。他的故事,也成为了大明历史上一段悲壮而感人的传奇。
而朱棣,虽然通过靖难之役夺取了帝位,开创了永乐盛世,但他对待建文旧臣的手段,却一直备受争议。他夺徐辉祖兵权,囚其终身,虽然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却也留下了千古骂名。
或许,在权力的游戏中,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永恒的利益。但徐辉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有些东西,比权力和利益更重要,那就是忠诚、气节和本心。正如他所说,人能放下手中剑,放不下心中血。这种深入骨髓的忠勇,值得后人永远铭记和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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