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1 年冬,大都,元旦朝贺。
改国号“元”的圣旨尚未完全消化,朝堂上已弥漫着新旧权力更迭的硝烟。
汉臣陈子昂上前一步,声如洪钟:“大汗定鼎中原,须行中原之制!臣请设立六部,恢复科举,以治天下!”
话音未落,铁木真氏的亲王塔剌罕猛地从列中走出,他的靴子重重踏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六部?科举?四等人也配治理大元?!”塔剌罕怒视陈子昂,声音带着草原的粗砺:“大汗,祖宗之法不可废,万不可因这些腐儒,而毁我黄金家族的基业!”
忽必烈坐在龙椅上,眼神深邃,右手轻轻敲击着扶手,一场关于国运的激烈对弈,已然开启。
01
国号已定,但朝纲未立。
这便是 1271 年大元朝廷面临的最大难题。
大都城内外,充斥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治国思想。
一种是以塔剌罕亲王为代表的蒙古保守势力。
他们认为,蒙古铁骑打下的江山,只需依靠武力和部落制度维持。
汉人、色目人都是被征服者,只需为蒙古人服劳役、提供财富。
若推行汉人那套繁琐的制度,无异于自缚手脚,削弱蒙古贵族特权。
另一种是以刘秉忠、许衡等为首的汉族儒生集团。
他们深知,大元疆域辽阔,跨越了草原和农耕。
治理农耕民族,必须使用农耕文明的工具。
没有成熟的行政体系、律法和人才选拔制度,大元不过是另一个短命的征服王朝。
这场博弈的核心,在于忽必烈大汗的态度。
是日,夜色深沉,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着兴隆殿的窗棂。
忽必烈召见了刚刚上书建议“恢复六部”的陈子昂。
陈子昂,年近不惑,祖籍河北,虽出身寒门,但凭借过人的学识和在地方上的治理才能,深得忽必烈器重。
他今日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儒袍,跪坐在温暖的殿内,心绪却难以平复。
“子昂,”忽必烈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低沉而有力,“今日朝会之言,朕已知晓。”
“臣惶恐。”陈子昂叩首。
“惶恐何来?你所言句句是为大元社稷,朕岂会不知?”忽必烈目光如炬,带着一丝无奈,“只是,朕知你所言是长久之计,但,阻力太大。”
忽必烈指了指殿外:“外面是无尽的草原,有上百个部落,数不清的亲王勋贵。他们只认弯刀和黄金家族的血统,不认你的《春秋》和《礼记》。”
“大汗,”陈子昂抬起头,语气坚定,“草原之法可定天下,但不可治天下。治国如同建房,地基已定,若不用砖瓦梁柱,而以皮革毡房,风雨一来,何能久持?”
他直言不讳:“六部是天下枢纽,可将权力自上而下层层传达。科举是人才选拔之基,可让天下有识之士为朝廷所用。若事事皆由亲王辖制,部落私征,不出十年,必民怨沸腾,藩王坐大,大元朝廷形同虚设。”
忽必烈沉默良久,似乎在思考陈子昂言语中的利害。
“你的六部之议,朕会采纳,但不能照搬南朝旧制。朕要的是一个能服务于大元的六部,而不是一个掣肘朕的汉人衙门。”忽必烈提出了关键的政治要求。
“至于科举,”忽必烈叹了口气,“亲王们将之视为汉人染指权力的工具。朕已应允,科举需暂缓。不过,朕可设立吏部考课之制,以地方政绩考察官员,算是曲线用人。你先着手建立秘书监,将六部职能先行划分,将权力收拢。”
陈子昂心头一喜,秘书监虽然只是内廷机构,但若能将中央行政权力提前演练,便是为正式“行汉法”打下地基。
“臣遵旨!大汗英明。”陈子昂深深拜服。
走出兴隆殿,陈子昂抬头望向天空。
雪停了,月光如银,照亮了他眼中的坚毅。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他需要像一个在寒冬中育苗的农夫,小心翼翼地呵护“汉法”的嫩芽,直到它能抵御草原的狂风。
02
陈子昂在兴隆殿内讨论着如何建立秘书监,划分六部职能时,蒙古贵族的阵营,正爆发着更激烈的争论。
塔剌罕亲王的府邸灯火通明,数十名蒙古、钦察、畏兀儿等族勋贵齐聚一堂。
这些人都是跟随忽必烈征战沙场的老人,拥有巨大的封地和部众,是黄金家族的铁杆拥护者。
塔剌罕亲王身材魁梧,络腮胡须浓密,他重重地将手中羊脂玉酒杯摔在地上,玉杯碎裂声在寂静的厅堂内异常刺耳。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他愤怒地咆哮,“大汗刚刚登基,国号刚定,那群汉人腐儒就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要立六部,要恢复科举,要清查田亩!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将我等从马背上赶下来,去学他们穿着裙子,摇着扇子,吟诗作对吗?”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凝重。
一位略显年轻的千户长阿鲁不花起身,谨慎地说道:“亲王息怒。大汗如今定都大都,毕竟已非当年草原上的汗王。中原之地人口众多,若不用其制,恐难治理。”
“放屁!”塔剌罕亲王一脚将身边的矮几踢翻,“治理?如何治理?难道我等不会治理吗?我们用武力让他们臣服,让他们纳粮,这便是最好的治理!”
他环顾四周,指着众人:“你们都听好了!一旦汉法推行,你们手中的牧场、部众、特权,都将像手中的沙子一样流走!”
“他们设立六部,就是将行政权力集中到大汗手中,再由那群汉人官员来执行。届时,你们的封地不再是你们的私产,而是大元的“州县”,你们的部众不再是你们的奴隶,而是大元的“子民”。”
“他们要推行科举,那些泥腿子一旦通过考试做了官,他们就会骑在我们头上,以他们那套“仁义道德”来约束我们!”
塔剌罕亲王走到一张铺着地图的长案前,重重一拍:“别忘了!在大元,我们才是主人!他们不过是四等人——汉人、南人!他们只配纳税、服役、当工匠!他们有什么资格,来建议大汗如何治国?”
他压低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大汗的心思,我们都清楚。他喜欢汉人的那一套繁华,喜欢那些听话的官员。但他不能忘记,是谁将他推上汗位的。我们这些兄弟,才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塔剌罕亲王看向众人,眼神锐利:“现在,我们必须做出反击。陈子昂是汉法的急先锋,他推行的任何新政,我们都要以“祖宗之法”的名义,坚决阻挠。尤其不能让他建立起那个什么“六部”的雏形!”
“请亲王示下,我们该如何行事?”一位老将伯颜帖木儿问道。
“简单。我们要让他知道,这大都城,不是他一个腐儒说了算的。他想均田?可以,那我们就先一步侵占那些无主之地,让他们无法可施。”塔剌罕亲王狞笑一声,“他想推行新法?可以,那我们就让那新法在地方上寸步难行,直到大汗明白,强行推行汉法,只会带来混乱和内讧。”
“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他的错处。汉人官员,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尤其要查清,他与南宋遗民之间,是否有所勾连。一旦有此证据,他便是煽动叛乱的罪人,大汗也保不住他!”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一场针对陈子昂及其所代表的“汉法”的无形风暴,在大都城内迅速酝酿。
03
在这场汉法与旧制的冲突中,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群体——色目人。
他们不是蒙古贵族,但享有极高的政治和经济地位;他们也不是汉族儒生,但精通贸易、会计和税务。
他们在大元朝廷中扮演着特殊的角色。
其中,最受忽必烈信任,权力也最大的,当属中书省平章政事,阿合马。
阿合马是西域回回人,凭借对财政的精通,深受忽必烈倚重,几乎掌握了整个大元的经济命脉。
在忽必烈看来,蒙古人武勇,汉人善文,而色目人则善于理财,是治理这个庞大帝国不可或缺的润滑剂。
陈子昂推行汉法,触动的首先便是蒙古贵族的特权,其次便是阿合马所代表的色目商人集团的利益。
陈子昂提出的“均田”之议,旨在清丈田亩,限制土地兼并,并规范商税。
这对那些私自占有大量土地,并进行灰色贸易的色目商人是致命的打击。
阿合马坐在他豪华的官邸中,听着下属禀报陈子昂最近的动作。
“这个陈子昂,倒真是个愣头青。”阿合马慢悠悠地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大人,他虽只是一个秘书监的小官,但大汗似乎十分看重他。若让他真的把六部架子搭起来,我们中书省的权力恐将被分流。”他的幕僚战战兢兢地说道。
中书省作为最高行政机构,虽然理论上由丞相掌管,但实际上阿合马利用掌管财政之便,早已渗透了行政的方方面面。
六部一旦独立,他的权力必然受到约束。
“分流?哼,他太天真了。”阿合马冷笑一声,“推行汉法,他以为靠的是仁义礼智信?靠的是权力,是财富,是人情世故!”
他深知,陈子昂的改革提议,已经让蒙古旧贵族和色目商业集团站在了同一条战线——至少在反对陈子昂这件事上是如此。
“塔剌罕亲王那边,最近动作如何?”阿合马问。
“亲王已经开始在河北、山西等地大肆圈占土地,并借口汉人不敬,抓了不少地方士绅。他们似乎想逼迫大汗放弃均田之议。”
“很好。”阿合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去告诉塔剌罕亲王,我们中书省可以为他提供一些“便利”。比如,对那些反对他圈地的汉官,我们可以以“税务不清”为由,将其罢免。”
“大人,您这是要……”
“我要的很简单。”阿合马语气平静,却透着寒意,“我要让陈子昂的改革,变成一颗炸弹。一颗让蒙古贵族和汉族士绅互相指责、互相攻击的炸弹。”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陈子昂越是激进,塔剌罕亲王就越是愤怒。大汗最终会发现,推行纯粹的汉法,只会让国家陷入混乱。而那时,只有我们这些懂得平衡各方利益的人,才能稳住大元这艘大船。”
阿合马的策略极为阴险:表面上,他是忽必烈推行新政的忠实执行者;暗地里,他将陈子昂的激进政策泄露给塔剌罕亲王,鼓励蒙古贵族的反弹。
他要让忽必烈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汉法好,但汉人不行。
这样,他这个精通汉法、又对蒙古贵族友好的色目人,便能顺理成章地掌握更大的权柄,以“平衡者”的身份,成为大元真正的操纵者。
大都的天空下,三股势力——汉法、旧制、色目——如同三匹脱缰的野马,朝着不同的方向狂奔,随时可能发生致命的碰撞。
04
廷议交锋:四等人也配?
朝会再一次召开,气氛比上次改国号时更加紧张。
这是忽必烈要求廷议,专门讨论“汉法在治理中原之地的可行性”的会议。
陈子昂作为秘书监的负责人,首先发言,他提出了细致入微的《行汉法十四条》。
“大汗,”陈子昂声音洪亮,“中原腹地,民众习惯农耕,若以旧制牧马之法治之,则赋税不均,民力不继。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定民籍。清查各地丁口、田亩,确立赋税基础。如此方可杜绝亲王勋贵肆意圈占土地、瞒报人口之弊。”
“其二,设郡县。收拢分散在军户和部落手中的行政权,统一由朝廷任命的官员进行管理,并逐步恢复各级衙门职能。”
“其三,兴教育。恢复地方学府,选拔有才干者充实官僚体系,以德治代替强权,方可长治久安。”
陈子昂说罢,朝堂上一片寂静。
汉族官员纷纷点头赞同,而蒙古贵族们则面色铁青。
果然,塔剌罕亲王第一个起身,他步履沉重,走到殿中央,行了一个粗略的礼节。
“大汗,”塔剌罕亲王的声音带着一股草原的寒意,“陈子昂之言,听着美好,实则藏着祸心!”
“定民籍?清田亩?这是要夺我等手中的土地!这些土地是先汗们用血汗换来的!他们有什么资格清查?”塔剌罕亲王指着陈子昂,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我大元建国之初,便是以武立国。我们蒙古人,负责征伐和统治!汉人,负责耕种和纳税!这是天经地义!”
“陈子昂,你口口声声说汉法是长久之计,可你为何不提,若按你的汉法,我们这些亲王勋贵,地位何在?难道要我们像南朝的那些文弱士大夫一样,整日钻研律法条文,计算着那三瓜两枣的赋税?”
塔剌罕亲王提高声调,将矛头直指陈子昂和所有汉族官员:“我问你!大元疆域万里,谁人可匹敌我蒙古勇士?是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吗?”
他转向忽必烈,语气虽然恭敬,但却带着强大的威胁:“大汗!您是黄金家族的继承者!您的祖先只相信弯刀和马蹄!汉法治国,必然削弱我蒙古人的血性,日久天长,我大元将重蹈金国覆辙,被那群阴险的南人所颠覆!”
“汉人不过是四等人!他们也配,和我们一起制定国策,治理天下?”
“亲王此言差矣!”陈子昂毫不退缩,拱手对忽必烈说道:“大汗,四等人之说,乃是国初的权宜之计,并非长久之策。”
“我大元要统一天下,必然要容纳各族。若一味压制,使得民心尽失,如何能统御亿万生民?治国并非只靠武力,更需仁政!”
忽必烈看着二人争论,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是他必须面对的抉择。
若完全采纳汉法,必将引起蒙古亲王的集体反叛;若完全依循旧制,中原广阔的土地将成为难以消化的毒瘤。
就在这时,阿合马上前,扮演了一个“和事佬”的角色。
“大汗,亲王与陈大人所言,都有道理。”阿合马声音圆滑,“汉法利于中原赋税,旧制利于蒙古统治。依臣愚见,不如暂缓争议最大的“清田亩”和“郡县制”,先设立一个折中的行省制度。”
“行省,将中原划分为数个大区,由朝廷派出官员管理。但官员中,须有蒙古族、色目族、汉族官员共治。如此既能推行一部分汉地管理之制,又能保证蒙古贵族的监督之权,亦不会触及亲王们的根本利益。”
阿合马的提议,正是忽必烈需要的台阶。
他既展示了推行新政的决心,又给蒙古贵族留了面子,并将权力分割为三,相互制衡。
忽必烈点头:“阿合马所言,可做参考。陈子昂,你的《行汉法十四条》,朕已知晓。其中部分过于激进,需暂缓推行。但行省制度,可先行拟定草案。”
他沉声总结道:“祖宗之法不可废,乃我大元立国之本。汉地之制不可缺,乃我治理天下之必须。二者当兼顾,方能长久。”
虽然最终没有全盘采纳陈子昂的建议,但忽必烈首次明确了“汉地之制”的重要性,这让陈子昂看到了希望。
然而,当他退下朝会时,塔剌罕亲王冰冷的目光穿透人群,锁住了他。
陈子昂心头一凛,知道真正的较量,远未结束。
05
廷议过后,陈子昂的地位变得微妙。
他被任命为行省制度草案的牵头人,这本是权力,但在蒙古贵族眼中,他已经成为必须清除的眼中钉。
三天后,忽必烈按惯例举行了秋末狩猎,地点在城郊的皇家围场。
这既是军事操练,也是笼络蒙古亲王的方式。
陈子昂作为重要的汉臣,也受邀随行。
围场内,刀光剑影,猎鹰盘旋。
陈子昂不擅骑射,只能远远地跟随在侧,记录一些朝廷事务。
正午时分,他独自来到一处僻静的山坡休息,却见塔剌罕亲王,带着两名贴身侍卫,策马而来。
塔剌罕亲王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子昂,眼中充满了猎人对待猎物的冷酷。
“陈大人,好兴致啊。”塔剌罕亲王冷笑一声,语气中的嘲讽毫不掩饰。
“亲王。”陈子昂起身,拱手行礼,心中警铃大作。
“不必多礼。今日此地,没有朝廷,只有你我。”塔剌罕亲王翻身下马,将手中沉重的弯刀插在地上,发出“噌”的一声。
“你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往往活不长久。”
陈子昂面不改色,沉声道:“臣所言所行,皆为大元社稷,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好一个光明磊落!”塔剌罕亲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随手扔在陈子昂脚下。
陈子昂拾起,展开一看,脸色瞬间惨白。
这是一封写给南宋旧官员的密信,信中详细讨论了如何利用“行汉法”的机会,将南朝的旧臣安插到地方官职中,并以振兴儒学为名,进行地方串联。
信中还提到,陈子昂曾多次私下资助一位被称为“旧宋文宗”的遗老。
虽然信件的字迹并非陈子昂本人,但内容详尽,且确实提到了他秘密筹办学堂的细节。
“如何?陈大人,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作为。”塔剌罕亲王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表面上为大汗推行新政,暗地里却与南朝余孽勾连,妄图颠覆我大元江山!”
“这,这是伪造!是污蔑!”陈子昂急忙辩解,他知道这信是致命的,一旦呈给忽必烈,他百口莫辩。
“伪造?陈大人,你最近推行的新法条文,每一条,都被人送到了我手中。”塔剌罕亲王抬起下巴,眼神中充满胜利的傲慢:“你知道是谁泄露给我的吗?是阿合马!那个你一心想扳倒的色目人!”
陈子昂如遭雷击。
阿合马!
他一直以为阿合马只是被动抵抗,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和塔剌罕结盟,共同对付自己。
“阿合马将你视为眼中钉,我将你视为肉中刺。我们一拍即合。他提供情报,我提供武力。”塔剌罕亲王向前逼近一步,压低声音:“你所推行的均田、科举,都只是你引狼入室的幌子。你利用大汗对汉法的期许,试图将权力拱手让给那些心怀不轨的南人!”
“现在,我给你一条生路。”塔剌罕亲王提出了最后通牒,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立即向大汗请辞,称病还乡。永远不得踏足大都。你的行省草案,我会让别人接手。”
“如果你敢将此事声张,或者继续推行汉法,”塔剌罕亲王拔出弯刀,刀尖指向陈子昂的心口,“你的人头,就会挂在城墙上,罪名是——图谋颠覆,勾结南逆!大汗再怎么爱惜你的才华,也不会为了一个叛徒,得罪整个黄金家族的勋贵!”
弯刀闪耀着寒光,陈子昂感到一股死亡的压迫感。
他推行的每一步棋,都被对手看穿并利用。
他想为大元长治久安,却被污蔑为叛国。
是立即认输,保住性命,放弃理想?
还是抵抗到底,身死名裂,连累家人?
陈子昂紧紧攥着手中的假密信,抬头看向塔剌罕亲王,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决绝。
06
面对塔剌罕亲王赤裸裸的威胁,陈子昂的内心并非只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被信任之人背叛的寒冷。
阿合马!
这个看似中立的财政大臣,竟然是幕后黑手,利用汉蒙之间的矛盾,渔翁得利。
“亲王大人。”陈子昂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的声音听起来意外地平静。
“你觉得,我陈子昂推行汉法,仅仅是因为想博一个青史留名吗?”
塔剌罕亲王嗤笑一声:“不然呢?你们这些汉人,不就是喜欢那些虚名?”
“大错特错。”陈子昂缓缓站直身体,目光坚毅地盯着塔剌罕亲王:“我是要救大汗,也是要救亲王你,以及整个大元。”
他的话语让塔剌罕亲王微微一怔,收刀的手势停滞了片刻。
陈子昂知道,生死在此一举,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蒙古贵族的弱点。
“亲王可知,我大元疆域越广,其内部的蛀虫便越多?若仅仅依靠武力征服,而没有严密的财政制度和行政约束,用不了多久,大元朝廷的财富,就会被那些蛀虫蚕食殆尽。”
他指着那封假密信:“这信是假的,我可以对天发誓。但它暴露了一个事实:阿合马这个人,比我们任何人都阴险。”
“阿合马利用亲王对汉人的不满,借亲王之手打击我。一旦我倒下,谁能制衡他?他掌握着大元的财政,他可以随意操控赋税和宝钞,将国库变成他自己的金库!”
“亲王,您所说的祖宗之法,是骑射、是征战、是维护黄金家族的荣耀。但您别忘了,若国库空虚,军队何来粮草?若官吏腐败,民心尽失,谁来为您耕种放牧?”
陈子昂压低声音,提出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亲王,您真以为,您占的那些田地,是白来的吗?阿合马在地方上安插的亲信,借着税务和商业之名,早就渗透进了您封地的各个角落。他表面上恭维您,实则在等着您犯错,等着大汗对您失去信任。”
塔剌罕亲王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虽然憎恶汉法,但对阿合马为首的色目商人的贪婪,也深有体会。
这些色目人,巧取豪夺,利用高利贷控制了许多蒙古贵族的物资。
“你在挑拨离间。”塔剌罕亲王冷哼。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陈子昂将那封密信摊开,“亲王可以用这封信威胁我,甚至杀了我。但您无法阻止汉地的混乱,更无法阻止阿合马的崛起。一旦汉法被彻底废止,大汗将不得不更加依赖阿合马的财政体系来维持统治。届时,大元将不再是黄金家族的大元,而是阿合马的钱袋子!”
陈子昂决定冒死赌一把,他深知忽必烈最痛恨的就是权力失控和国库被侵吞。
“亲王,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保住您的地位和荣誉,又能让大汗推行新政,更能借大汗之手,清除阿合马这个毒瘤。”
塔剌罕亲王眯起眼睛,刀尖缓缓放下:“说。”
陈子昂知道自己已经抓住了塔剌罕亲王对阿合马的警惕和对权力的贪恋。
他迅速说出了自己大胆的“以退为进”计划。
07
第二日,狩猎结束。
忽必烈发现,朝堂的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陈子昂主动上书,请求“罪己”。
他承认,自己在推行汉法时,操之过急,言语中多有冒犯亲王勋贵之处,导致朝野不宁。
他请求大汗收回行省制度的起草权,并自请前往偏远地区担任闲职。
这个举动让忽必烈大为意外。
在他看来,陈子昂是个宁折不弯的儒生,为何突然就服软了?
塔剌罕亲王也一反常态,并未落井下石,而是大度地表示:“陈大人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好事。推行汉法需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表面上,这是蒙古贵族对汉法的第一次重大胜利。
但忽必烈深知,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当天晚上,忽必烈秘密召见了陈子昂。
“子昂,你今日的奏疏,让朕很失望。”忽必烈直言不讳。
“臣知罪。”
“你心中难道没有委屈?”
陈子昂苦笑:“臣有委屈,但更怕给大汗添乱。臣的激进,正好被有心人利用,让汉蒙之间矛盾激化,这并非臣的本意。”
陈子昂随后将塔剌罕亲王威胁一事,以及阿合马暗中煽动的事实,详细禀报。
但他聪明的没有提及那封伪造的密信。
“亲王虽然傲慢,但他代表了黄金家族的传统。而阿合马,则代表了中原的贪婪。”陈子昂声音低沉,“若我们强行推动汉法,亲王必反。若我们放弃汉法,阿合马必趁虚而入,以财权控制政权。”
忽必烈的眼神锐利,他不得不承认陈子昂看透了局势。
“那么,你为何要主动退让?”忽必烈问。
“臣退,才能让亲王放松警惕,才能让阿合马得意忘形。他们越是得意,露出的破绽就越多。”陈子昂拱手道:“大汗,祖宗之法不可废,我们必须尊重亲王们的特权。但汉地之制不可缺,我们必须建立一个能收拢财富,控制地方的行政体系。”
他提出的策略是:暂时搁置科举、均田等直接触碰贵族利益的“硬汉法”,而集中精力推行“软汉法”——财政改革。
“大汗,”陈子昂建议,“与其设立六部触怒亲王,不如集中精力在财政上。臣建议,推行中统元宝钞,统一大元境内货币。并改革盐铁专营之制,将地方上的商业和矿产收入,彻底收归朝廷。”
“一旦朝廷掌握了绝对的财富,控制了地方的商业命脉,即便是亲王勋贵,也不敢轻易反抗。因为他们需要朝廷的钱钞来运转他们的封地。”
忽必烈闻言,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
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既能加强中央集权,又不至于马上引发内乱的策略。
“好!好一个以退为进!”忽必烈大笑,“你退,是为了让朕进!塔剌罕只看到了一个汉人腐儒的失败,却不知,他正将利刃递给朕。”
忽必烈当即下令:接受陈子昂的请辞,让他担任一个虚职,远离政务中心,以安抚蒙古贵族。
但同时,秘密任命刘秉忠和陈子昂,组建“制钞局”,开始秘密筹备货币和盐铁专营的改革。
陈子昂知道,他赌赢了。
他的牺牲,换来了大汗对“汉地之制”的更深层理解和支持。
08
陈子昂“失败”的消息,让塔剌罕亲王和阿合马都松了一口气。
塔剌罕亲王认为,汉法已经被击退,胜利属于黄金家族。
他更加肆无忌惮地开始圈占土地。
他派遣部众,以“军屯”的名义,强行霸占了河北道数十万亩良田,并残忍地驱逐了原有的汉族佃农。
地方官员碍于塔剌罕亲王的权势,不敢上报。
同时,塔剌罕亲王还大量使用私铸的铜钱和地方割据势力发行的杂钞,抗拒朝廷的统一货币政策。
他认为只要自己控制了土地和粮食,就可以永远凌驾于朝廷之上。
阿合马则认为,陈子昂这一派的儒生已经失去了大汗的信任,汉法之议将彻底搁浅。
他开始利用中书省的职权,大肆任命自己的色目亲信担任地方财政和税务官。
他以推行“行省制度”的名义,实际是将行省权力分割,使得地方上的权力斗争更加激烈,而他自己则通过复杂的税务体系,将巨额财富收入囊中。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忽必烈正在静静地等待时机。
制钞局秘密筹备的“中统元宝钞”体系,已经在刘秉忠和陈子昂的努力下,初步搭建完成。
在忽必烈的命令下,朝廷开始大规模向地方发放统一的交钞。
一开始,亲王们和色目商人都对这种纸币不屑一顾。
塔剌罕亲王更是公然在自己的封地内宣布:“我部只认黄金和粮食,不认朝廷的废纸!”
这个举动,恰恰是忽必烈需要的借口。
一日,忽必烈召开御前会议,并未提及汉法或旧制,只讨论“国法”和“税收”。
“朕听闻,”忽必烈语气平淡,但殿内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部分亲王勋贵,抗拒朝廷统一货币,强行圈占民田,私设关卡收税。这,是藐视国法!”
塔剌罕亲王心中一紧,但依旧强辩道:“大汗,这是祖宗之法。我们蒙古人有自己的部落习惯,自己的征收方式。”
“祖宗之法,朕自当维护。”忽必烈冷冷地打断他,“但祖宗之法,也包括了《大扎萨》。《大扎萨》中明确规定:凡侵占他人牲畜、土地、财务者,严惩不贷!”
“塔剌罕,你圈占汉地良田,已引起民愤。你抗拒国钞,私设钱庄,已动摇国本。这并非行汉法的问题,这是违背大扎萨!”
忽必烈突然将声调提高,带着无上的威严:“朕给你面子,称你为亲王。但你若视国法如无物,肆意妄为,朕便以黄金家族的律法,惩处你!”
忽必烈没有动塔剌罕的爵位,却以雷霆手段,抄没了塔剌罕在河北道圈占的所有土地,并将他的几名部下以“扰乱国政,私设关卡”的罪名处斩。
此举震慑了所有蒙古贵族。
忽必烈巧妙地绕开了“汉法”的敏感话题,而是以维护“大汗统治权威”和“祖宗律法”的名义,打击了塔剌罕的实体经济基础。
塔剌罕亲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汉法的主动退让,竟然是给了忽必烈一把看不见的匕首。
09
塔剌罕的受挫,让阿合马更加得意忘形。
他认为,蒙古贵族已经被忽必烈震慑,而汉族儒生集团的代表陈子昂已经退居幕后。
现在,是他全面掌控大元财政的时候了。
阿合马开始变本加厉地增加各种苛捐杂税,并利用手中的中统宝钞发行权,进行通货膨胀,从中谋取暴利。
他的所作所为,迅速引发了中原地区的民怨沸腾。
此时,忽必烈再次召集核心大臣议事。
“阿合马,你治理财政,为何中原各地怨声载道?”忽必烈质问。
阿合马辩称:“大汗,这是因为汉人素来狡诈,他们习惯了南朝的宽松,不愿为我大元纳税。只有重税和严刑,才能让他们顺服。”
忽必烈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份来自各地的奏报扔到桌上。
奏报上详细记载了阿合马亲信官员如何在地方上贪污、滥用职权、逼良为娼的罪行。
“阿合马,朕让你理财,不是让你乱政!”忽必烈猛地起身,眼神中透着失望与愤怒。
“你只顾眼前利益,却不知长久之计。你在用尽一切手段,摧毁大元在汉地的根基!”
阿合马这才意识到,忽必烈对他的信任,已经濒临崩溃。
“大汗,这是汉人官员的污蔑!他们嫉妒我们色目人能力强!”
“能力强?”忽必烈冷笑一声,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刘秉忠和站在角落里的陈子昂。
“治理天下,需要的是平衡。蒙古人有骑射之勇,但不知行政之繁琐;色目人有理财之才,但缺乏治民之仁心。”
忽必烈对阿合马最终失望的原因是:阿合马只想着最大化地攫取利益,却根本不懂得“藏富于民”和“教化”的重要性。
这种纯粹的财政压榨,最终只会逼反民众。
忽忽必烈随后宣布了自己深思熟虑的治国方略:
“朕今日再次重申:祖宗之法不可废,但汉地之制不可缺。”
“祖宗之法,是维护我蒙古人强大的武力和忠诚,保证军事上的绝对优势。”
“汉地之制,是建立一套严密、有效、能让亿万汉民安心耕种、稳定产出的行政与财政体系。”
忽必烈下令:
1.
废除阿合马在财政上的专权。
2.
正式设立行中书省,官员配备中,必须平衡蒙古、色目、汉人比例。
3.
恢复部分学社,以吏部考课取代正式科举,选拔具备实际行政能力的汉人进入地方政府。
4.
加速推行统一货币和盐铁专营,将财政大权牢牢掌握在中央。
忽必烈最终没有全盘“行汉法”,而是选择了一种混合体。
这套体制的核心,既维护了蒙古贵族在军事和上层的统治权,又吸纳了汉人成熟的行政管理经验和人才,同时将色目人限定在特定的财务和商业领域。
他用行动证明:汉法不是为了取悦汉人,而是为了加强忽必烈自己的皇权。
10
忽必烈的政治手腕,在这次博弈中展露无遗。
他既没有成为一个彻底的“汉化皇帝”,也没有沦为一个被保守势力操控的“草原汗王”。
他是一个实用的政治家,只采纳对他统治有利的工具。
阿合马虽然没有立刻被扳倒,但他的财政权力被大大削弱,最终因贪腐被忽必烈处决,这是后话。
塔剌罕亲王则被忽必烈用权力威慑,虽然保留了亲王爵位,但失去了在地方上的胡作非为的权力。
他明白了,忽必烈不是在针对蒙古人,而是在针对任何挑战他权威的人。
陈子昂作为汉法的急先锋,虽然明面上退出了权力中心,却通过“制钞局”和行省制度的建立,将汉地的行政基础打得坚实无比。
他虽然未能完全恢复科举、未能完全实现儒生治国,但他为元朝的百年统治,奠定了汉地管理的基石。
数年之后,元朝的行省制度运行稳定,中统元宝钞成为了主要的流通货币,朝廷收入倍增。
忽必烈用这些收入供养了庞大的军队,继续完成了对南宋的统一。
在一次宫廷宴会上,陈子昂被忽必烈重新召见。
“子昂,”忽必烈举起酒杯,“若非当年你主动退让,朕恐难平衡亲王与阿合马之争。你虽未居高位,但功绩远超那些位居中书省的庸碌之辈。”
“臣不敢居功,皆大汗英明。”陈子昂恭敬回答。
忽必烈望着殿外的大都城,这座仿照中原制度建立的宏伟都城,已然成为大元的象征。
“汉法,终究是治理汉地的最佳之法。但朕不能让它喧宾夺主。”忽必烈感慨道,“朕要让天下所有人都明白,这大元,是蒙古人的大元,但它必须依靠汉人的治理之术。”
元朝最终建立起了一套独特的统治模式:上层军事和最高决策权由蒙古贵族独享,中层经济管理权力由色目人主导,而基层行政事务则主要依赖汉人官僚。
这种体系,虽然维持了蒙古人的统治,但也奠定了后世所称的“四等人制”的政治基础,形成了元朝汉化程度不足、但又无法彻底摆脱汉法的矛盾格局。
陈子昂明白,他所追求的“儒家治国”,在元朝永远只能是辅助和工具,而非主导。
但能为亿万百姓争取一份安宁和秩序,已是他作为儒生最大的胜利。
祖宗之法,定下江山;汉地之制,方能守住江山。
二者缺一不可,这就是忽必烈最终的政治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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